起初,神创造天地。
地是空虚混沌,渊面黑暗,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。
神说:“要有光”,就有了光。
神看光是好的,就把光暗分开了。
——《圣经》
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。
其实我早该意识到这点。
从名字开始,我潦草的一生似乎就已经被定好了。
陆是姓,柯是家谱字辈,寅是虎年,一点都不费力。
但我或许还得庆幸一下?不然我就是陆柯了。
倒也不坏。
从出生起,我就一直住在同一片小区。小区翻过新,我也从一栋搬到了另一栋,但还是那个小区。
我的幼儿园在我高中对面,我的小学在我初中对面,幼儿园和小学只相隔不到一千米,只是路口左右拐的问题。
我初中最喜欢干的事,是站在过道看我的小学;我高中最喜欢干的事,是靠在窗台看我的幼儿园。
没什么可看的,我知道。
但就是想看。
发呆永远比身边大惊小怪的聒噪来得有趣。
社交,无聊透顶。
我常常在学校留到很晚,天黑透了才坐着公交回家。
公交要转一趟,运气好的时候只要五十分钟,运气不好的时候一个半小时也有过。
说错了。
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要五十分钟,运气好的时候一个半小时也有过。
我喜欢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,拿书包占另一个。
窗户会开到三分之一的位置,无论春夏秋冬。
到家的时候,不出意外,饭菜已经凉了。
那个即使在家都穿金戴银的女人,像往常一样优雅地坐在沙发上,也像往常一样优雅地询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。
我说在学校看书,她了然地点头。
但我知道,就算我不说,她也并不会在意什么。
毕竟饭桌上,永远只有我一个人。
晚上,悲鸣照常响起了,就跟隔壁的贵宾犬十点必然会狂吠一样。
但究竟是它先叫,还是她先叫的?
又或者是他?
我也搞不清楚。
但有一样是确定的,没人会来阻止这场闹剧。
剧中人也一样。
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视财如命,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视事业如子。
那我算什么?
一个为了讨好即将去世的老头而计划产出的物品吗?
最大的价值只是被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拿去炫耀。
可她从不知道,我努力的唯一原因,只在她打电话时口中“我家儿子”四个字。
也是够卑微的。
算了,无所谓,过着吧。
千金难买高兴,人间并不值得。
这点,我早就知道了。
我看着这世界的形色,形色却并不因我改变。
高二那年,那个女人疯了。
她想杀了我。
我本来没想躲,想着死了或许也挺好。
但我没想到会那么疼。
疼得世界都亮堂了。
于是我把她按在地上,割向了她的动脉。
我说不清那时的感受,只觉得血液奔流。
我以为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方法。
我开始逃学,学着吸烟喝酒,染发纹身。
也开始在街头巷尾打架,和网吧油腻的软座相倚而眠,彻夜不归。
我还开始学着交友。
虽然用拉帮结派才更合适。
但无论如何,那是我的第一帮“朋友”,一群无论我多冷漠相待都能热脸相迎的“朋友”。
而且戾气越重,他们就越喜欢;越残忍暴力,他们就越崇拜。
我享受被崇拜的感觉,便一度产生了幸福的错觉。
我越发以为这才是我该过的生活。
他们说好,有钱一起挣,有难一起扛,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。
老一套说辞了。
我蹲在暗巷油渍的铁皮桶上吸着十二块一包的红南京,暗暗嘲笑他们可悲。
不敢承认自己也在心里默念了。
半年后的一场斗殴里,有人失手了。
他们捅死了人。
市警局副局长的小儿子。
捅人的那个是兄弟里的大哥,家境殷实,仗义疏财。平日里宣称要依附他,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小弟,很多。
但真进局子录到口供,没有一个人跳出来担责,反而全将矛头直指了大哥。
义气。
确实够义气。
我突然庆幸自己没有表态,不然我也成了傻子。
又一次的一厢情愿。
根本没人会当真啊,不是吗?
所有事情都一样。
所有。
后来,大哥被保释了。
资本的力量与复杂的人际关系网,让别人代他做了替死鬼。
那些出卖他的人,下场都很惨。
从那时候开始,我就知道了钱权的重要性。
它从来不在于你如何使用,而只在于你究竟有,或是没有。
错过了高考,我开始复读。
所幸,成绩不错,考上了全国有名的大学。
我已经知道世上没有真心这样东西,违心和虚伪能让所有人都变得轻松。
还能让人变得受欢迎。
我开始对着镜子练习自己的微笑,看着综艺学习说话的技巧,刷着微博观察人们喜欢的模样。
只是口袋里仍然常备着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,没人知道。
渐渐的,我发现自己好像演得不错。
又一群“朋友”围拢了过来,跟我谈天说地,互诉衷肠。
好像跟以前有一些不一样。
但是真的不一样吗?
我无法相信。
也不想再去相信了。
演了一学期,我越来越熟练了,似乎跟谁都能攀谈两句,周围的人也越聚越多。
有眼熟的女生向我表白了,不少,她们都说喜欢我。
但是……喜欢?
喜欢又是种怎样的情感?
能让人快乐吗,就像我以前听到的“我家儿子”一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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