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 病态
陆寅柯没再往下讲。
两人静默地喝完粥，杜彧建议他小憩片刻，打起精神才好见他母亲。
陆寅柯有些犹豫：“说实话，我不想去。”
“可以理解，”杜彧点点头，“但平时就算了，现在大过年的，于情于理，都还是去一趟吧。”
“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想见她。”他乏闷地敲了敲碗，“那你跟我一起去吗？”
杜彧略一思量：“会不会不太方便？不方便就算了吧，也没什么大过年带朋友见家人的道理，我到时候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。”
“你只是朋友？你是我男朋友。”陆寅柯愤恨地敲得更重了些，“来都来了，见见家人有什么不可以？总要见的。”
“而且我妈时好时坏的，我基本上每次去也就坐个十几二十分钟，没什么是可说的。”
“她今天状态不错，神智比较清醒，你温柔，正好陪她说说话。”
“是吗？也行。”杜彧摩挲起光滑的杯壁，“要是能缓和你们的关系就好了。”
陆寅柯苦笑着摇了摇头：“那拜托你千万别，我跟她早就没什么关系可言了。”
吃完饭，陆寅柯就听话地上床睡觉去了。
他明明熬了一整晚，却只睡了不到三小时就起来了。好好洗了个澡，又换了身干净衣服，这才勉强把往日里风流飒爽的影子找回了五六分。
杜彧担心他状态不好，开车迷糊，便自作主张叫了辆出租车把人载过去了。
他们在一片花坛后面找到了陆寅柯的母亲。
明明是严冬，她却穿得单薄，静静地坐在一条长椅上，阳光染亮了她的一头短发。
杜彧得承认，撇开陆寅柯的叙述，这是个极温婉的女人。眉眼柔情，天生含笑，病弱的体态瘦削得过分，即使吹着刺骨寒风，神情却依旧宁静祥和。
此时的她远不像陆寅柯所说的雍容华贵，浓妆艳抹。正相反，细小的皱纹暴露了她的年龄，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物件或许只有手腕上一只水润的玉镯。
杜彧仔细想了想，发觉陆寅柯的眼角和嘴唇大概都遗传自眼前的清丽女人，笑起来像春天。
陆寅柯带着杜彧逐步走近却并不发声，只在站定后才问了身旁的护工怎么不多给她穿一些。
陆母——这个被陆寅柯称为齐红霞的女人，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堪称惊喜地抬起了头，她仰视着面前的男人，微微颤声道：“儿子。”
陆寅柯面无表情地冲她点了下头。
“你跟你爸真是越来越像了……”齐红霞喃喃着搓起手指，“真是越来越像了……”
“齐红霞，”陆寅柯毫不留情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，“给你介绍一下，这是杜彧，我……”
“阿姨好，我是他朋友。”杜彧温和道。
不知为什么，即使已经听闻了一部分这个女人的事迹，杜彧也无法对其产生嫌恶的心理。
无奈是有的，感慨是有的，不解也是有的。但等他真看到了她憔悴的脸庞，看到她与心上人神似的面部细节，却仍是不由自主产生了几分怜惜。
她终归还是陆寅柯的母亲。
“你是？”由于精神治疗药物副作用明显，齐红霞说话时脸部是僵硬的，只有嘴角会抑制不住抽搐，说的话也含糊不清，“你好，我是他妈妈，我从没见过你……你好……”
“是，阿姨你好。”杜彧微俯**，“我是他大学同学，我叫杜彧。”
“啊啊啊——！你别过来！！！”齐红霞突然明显地往后一缩，抱头尖叫起来，“你别过来！我什么事都没做！你不要过来！！”
杜彧一惊，随之后退了一步，被陆寅柯拽着袖子拉了回去。
“没事，她不是讨厌你，她就是被你刚刚的动作吓到了，别靠太近就行。”陆寅柯不耐地皱起眉头，“她发起病就这样，觉得每个人都要迫害她，都三四年了怎么还这么严重。”
“有些精神疾病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。”杜彧担忧地接道。
在护工的安抚下，齐红霞终于从臆想中缓缓恢复了过来。她转转眼珠，目光颤颤巍巍移到了杜彧身上。
她盯着杜彧呆滞地出了会儿神，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把扯住了他衣服的下摆，极力把对方拉向了自己。
“你是他大学同学……”她消化似的念叨了两遍，随即便用呼救般的眼神渴求地对上了他，“我儿子，我儿子……我儿子现在，现在怎么样？他成绩还好吗？是不是很优秀？！他向来都是最优秀的！！”
杜彧听到陆寅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。
他忽然五味杂陈。
“是的，陆寅柯没跟您说过吗？”杜彧轻声道，“他是最好的大学里最优秀的学生。”
齐红霞一听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啊，我就知道！”她伸手去够陆寅柯，却一掌抓了个空，“我就知道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，你永远都能让妈妈骄傲！”
“但是，”她看看自己空落骨感的五指，“你为什么……什么都不告诉妈妈呢？”
杜彧用手肘抵了抵陆寅柯示意他搀齐红霞回房，但他只是把手揣进了衣兜里沉默不语。
杜彧叹了口气：“阿姨，外面冷，我送您回房间吧。”
齐红霞点了点头，却在杜彧扶上她的那刻下意识挥去了他的手。
“我想……”她愧怯地望了眼陆寅柯，又飞快地把头低了回去，“儿子，你能扶一扶妈妈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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